第63章 第63章
“不行！”周俏斩钉截铁地回答。
少顷又补充道,“第一件事可以商量，第二件，绝对不行！”
周俏想不明白,她继续读书和黎衍不练走路，完全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件事,让她去读书可以理解,不练走路算怎么回事？
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？小树到底和黎衍说了些什么？会让黎衍想到这样的两件事？
黎衍又没动静了，周俏柔声叫他：“阿衍,你先转过来嘛。”
对于周俏,黎衍是没办法真的不理不睬的。
她是周俏啊！白天的时候就希望她能出现在身边，希望她能抱着自己，轻声细语地对他说话。
现在她真的回来了,真的抱着他,他居然又有点害怕。
“阿衍……”周俏也不勉强他了,手指抓揉着他胸前的T恤布料，“不知道小树对你说了些什么,如果是关于离家时发生的事，其实点也不后悔的。”
黎衍问：“你本来是不是可以读师范？”
“嗯。”周俏不以为意,“但那是有条件的,需要和人结婚,点儿也不喜欢那个人,他比大十岁。”
黎衍苦笑：“还是个残疾人。”
周俏叹一口气：“对，是个残疾人。可是阿衍，需要给你解释吗？不愿意嫁,不是因为他是个残疾人，是因为他风评很差，不喜欢他。想到以后的事,读完师范回到他那边做个老师，辈子都得和他待在一起，就发现自己根本就接受不了。”
黎衍：“……”
周俏试探着问：“小树是不是说了很过分的话？阿衍，你先转过来，咱俩聊聊。不是故意要瞒你，那件事真的不想回忆，如果你愿意，倒是可以和你说说逃出来后是怎么来的钱塘。”
听到这儿，黎衍果然有所触动，身子慢慢地翻了过来，脑袋也钻出了薄被，向右侧卧着面向周俏，左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上。
周俏终于看到他的脸，熟悉的脸，可是眼睛里没有采，只余下片落寞。她自然而然去牵他的右手，下子就摸到了护腕，把他的手拉出被子看，低呼：“你手怎么了？”
黎衍垂下眼睛，缩回手：“没什么，今天摔了跤。”
“小树干的？！”周俏急问，黎衍毫不怀疑，如果她得到肯定的回答，会立马冲到周俊树房间把弟弟拖起来兴师问罪。
“不是。”黎衍把下午遇到黎德勇的事简单说给周俏听，周俏听得心惊胆战，又知道周俊树打了人，不禁担心起来：“打严重吗？小树会不会被追究责任？”
黎衍笑笑：“应该不会，放心吧。”
周俏又去看他的右手，担心地问：“扭得严重吗？你上药了没？就这么处理没问题吗？要不要去医院看看？”
“就是普通扭伤，上过药，过几天就好了。”手腕其实还有些疼，但现在黎衍的心思完全不在这儿。他看着周俏的脸庞，年轻的女孩子上了十几个小时的班，情疲惫，眼睛里都有了红血丝。
他用左手撩起周俏颊边的碎发，说道，“俏俏，继续去读书吧，高考也行，继续育也行，现在我上班了，你去读书，们省着点花，个人的工资也够们两个人用。读完书你可以换一份工作，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。”
“为什么突然要去读书？”周俏还是没弄懂。
黎衍说：“因为你还年轻，希望未来的日子你可以有更多的选择，而不是生活重心只围着这个家、围着转。不管是为了你自己，还是为了们的小家，都希望你可以继续学习。”
周俏想了会儿，说：“阿衍，其实有想过的，过两年去学点什么，但现在还不是时候，咱家现在靠你个人还不行，很多地方都要用钱，你还要买车……”
“不用买车！”黎衍打断她，“现在开三轮就行了，又不出远门，上下班足够应付，买车点都不急。”
周俏眨了眨眼睛，说出她心底最期望的件事：“可是阿衍，想存钱给你买假肢，就是那种可以走路的假肢。”
只一句话，黎衍脸色就变了，他直接撑着床面坐起来，忘了右手腕有伤，撑之下疼得浓眉蹙起，周俏也紧跟着坐起身，拉过他的手看：“你没事吧？手都这样了不要用力啊！”
“先别管手！”黎衍难以置信地看着周俏，“为什么还惦记着那个假肢？都和你说了咱们买不起！也没必要买！已经不打算练走路了！反正不管怎么练都走不好的！走路都不练了还买什么假肢？！”
“说了不行！”周俏又是一口拒绝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，“你答应会直锻炼的！不锻炼肌肉会萎缩的啊！你答应不会让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来！”
“会继续练站，也会继续练抬腿，就是不练走路了行吗？！”黎衍努力说服周俏，“会尽量让肌肉不要萎缩，但走路真的就……周俏你不觉那个很浪费时间吗？浪费你的时间也浪费的时间，练完了回来还要按摩！目的也不过是让肌肉不萎缩而已！、走不了了！周俏……”
黎衍的头已经深深地埋下来，几乎低到胸口，他的左手按在自己短短的左腿残肢上，抬起右手捂住脸颊，身子微微地颤抖，“你还不明白吗？走不了了……为什么要勉强？两条腿都没了……能站着还不满足吗？为什么定要让我走？每天的时间这么宝贵，为什么要浪费在这种没有希望的事上？周俏……我不是生来就残疾的，已经……我已经很努力、很努力在学习怎么做个残疾人了，要接受这样的身体，要适应这样的生活，要学习怎么照顾自己，以前轻而易举的事现在对来说都很困难，但真的已经在学、在适应了……我不可能再变成个健全人！所以为什么定要让我去走路啊？”
黎衍哭了。
被黎帅羞辱时他没哭，被周俊树抨击时他也没哭，独自一人待在房间思考时他甚至很冷静，抽丝剥茧地分析周俊树的动机和目的。
可是现在，在周俏面前，他再也忍不下去了，心酸和委屈像海浪样翻涌至他的心尖，又汇聚到眼睛里，最终滴一滴地滚落下来。
周俏什么都没说，张开双臂扑上去就抱住了他，不用安慰，不用问询，就只需要听他倾诉，任他发泄。
白天定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！周俏心如刀绞，黎衍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过这样的情绪变化。周俏记得，上回他情绪失控还是三个多月，他生日的天，面试回家的路上遭遇了地铁站事件。
“知道你跟着会很辛苦，也知道很自私，仗着你喜欢我就想把你绑在我身边，但是周俏……你真的太小了，后半辈子那么长，怕你总有天会嫌弃，会觉是个麻烦……”
黎衍也已经抱住周俏纤瘦的身体，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，“真的不想再练走路了，每次走路都被人当猴子看。你和都知道，没人在身边我就算有拐杖都容易摔跤，年三百六十五天，往后还有大几十年，怎么可能一直坚持？你不嫌烦我特么自己都嫌烦！”
周俏几乎能猜到周俊树对黎衍说什么了，那个臭小子这几天不声不响把他们夫妻的日常生活都看在眼里，也不知在心里添油加醋成什么样子。
黎衍的生活是没法美化的，说直白点甚至很残酷。
就说最简单的出门上班，别人回到家无非就是换个鞋，他还大动干戈地擦轮椅轮子，出一次门回来就擦一次。碰到雨季更麻烦，公司楼下到车库那段路没遮挡，他还穿雨衣，回来时轮椅脏得不像样子，他从没抱怨过什么，每次都是认认真真把轮椅擦干净才进屋。
上下小黄蜂也是一样，每天周而复始地拆轮椅、装轮椅，有次黎衍下班后上车时还不小心摔了跤，没坐上座椅直接摔到了地上。他的假肢很重，两条腿加起来有四十斤，摔倒了没人帮忙自己根本爬不起来，幸亏当时边上有人，他主动向人求助，才被扶上了车。
回家后他把这件事当玩笑样说给周俏听，周俏当场就夸他表现很棒，以后再碰到类似情况不要硬撑，定要找人帮忙。
还有在公司里的上厕所问题，食堂买饭问题，坐整天后常人无法体会的腰酸背痛，夏天残肢的闷热，阴雨天骨痛的折磨……点点滴滴的小事，不是一天两天要面对，而是日日夜夜月月年年直到死都躲不开。
周俏没有在周俊树面前帮黎衍镀金，把他包装成个无所不能的轮椅先生，这本来就是不现实的。
肢体重残人士在生活中会碰到无数难以想象的困难，想要融入社会更是难上加难。作为他们的伴侣，势必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，没有办法苛求他们像健全人样给予另一半同的呵护与关爱。
对周俏来说这已经成为常识，对文姐和芳芳也是一样，当然会有人受不了，比如晓芸，那就选择离开，没有人会责怪她。
黎衍无疑是敏感的，或者说所有残疾人或多或少都会敏感。身体的残障令生活大变样，颗心也变千疮百孔，周俏知道黎衍现在肯定很难受，也不会愿意把周俊树做的事、说的话告诉给她，她只能猜，然后想办法去安抚。
周俏的手重重地抚摸着黎衍的后背，在持续不断的撸背下，他终于逐渐冷静下来。周俏松开怀抱，摸摸黎衍的脸颊，用手指帮他抹掉眼角的泪，柔声道：“阿衍，不要在意小树说什么，他不了解你，甚至都不了解我，咱俩的日子咱俩自己过，轮不到任何人来评头论足，就算是我弟弟也没这资格。如果觉累了会告诉你，如果你觉哪里做不好你也要告诉，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。不是和你说了嘛，有给你兜底呢，你点也不麻烦，不过……不练走路是不会同意的，你可别想偷懒。”
面几句话令黎衍受伤的心略微舒缓，最后两句又冷不防地让他竖起刺来：“不是偷懒！只是觉没有意义！”
周俏不认同：“怎么会没有意义？走路必须要练！你要实在坚持不了们就做个计划表，每个星期至少练五天，这样你工作忙的时候也能休息一下。”
黎衍坚决地摇头：“说了，天都不想再练！”
周俏继续劝他：“阿衍，们其实没有太大的经济压，宋晋阳要买房，们又不用。两个人一起努力工作把钱存起来，存几年就可以买一副好的假肢，你也看到视频了，那个假肢真的好厉害！你穿上它就可以走路的！到时候你就会方便很多，在商场里们都能一起走着逛街，你难道不想和起走路吗？”
黎衍心里的火气又蹭蹭冒出来：“说了不想！从来没说过要买那种假肢！是你直在说！周俏你为什么总是这样？！说了你别做什么事都围着转！你还接受不了是个没腿的人吗？！你就那么希望能装上两条假腿和你在别人面前走路吗？！这个话题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结束？！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真正死心？！现在只想多赚点钱让你日子好过些，送你去读书！过些年我们再要个孩子，就这样简简单单、平平淡淡过日子不好吗？为什么你总是要扯到那个假肢？！你知道那破玩意儿要多少钱吗？有那钱我们为什么不去买房？！”
“不想要买房。”周俏盯着黎衍的眼睛，“就想让你能穿上那种假肢！不是希望把你变成个健全人，知道你变不了！完全接受现在的你，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最喜欢的黎衍。只是想让你的生活变得更方便、更舒适。”
黎衍无奈极了：“可是那个真的很贵，不是我们能力范围内能承受的东西。”
“贵不贵先不说，就问你想不想要？”周俏眼神热切，“阿衍，你想要吗？”
“以前是想过，那时候刚截肢不久，到什么高科技的东西都想要！觉用了这个用了那个立马就能变得和普通人一样能走能跑！”黎衍沮丧要命，“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，科技再发达，假的就是假的！腿没了就是没了！现在真没这个想法，坐轮椅已经很方便了，周俏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？”
周俏固执地说：“就是不信！这么好的东西，你不可能不想要。”
黎衍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：“……”
“这事儿必须得听我的，走路不能停，没得商量。”周俏看着黎衍脸被打击的样子，又说，“读书的事儿我能答应你，到时机合适，定会去学习，不管是上学还是学门技术，都会好好考虑。”
两个人最终各退步，黎衍也没精再和周俏争执，周俏还没洗澡，拿好衣服准备出房间，黎衍叫住她：“俏俏。”
“嗯？”周俏回头。
“别去怪小树。”黎衍说，“他还小。”
周俏眉毛挑：“这事儿你别管，会处理。”
黎衍已经靠在床头，看着她：“洗完澡，你和说说你是怎么来的钱塘，刚才都没来得及说。”
周俏笑起来：“行，会儿听我讲故事，很精彩的呦。”
来到客厅，周俏望向次卧房门，又回头看了眼主卧房门。
个好不容易安抚好了，现在只剩另一个还没收拾。
周俏心底对周俊树很生气，因为臭小子根本就不了解黎衍，不知道她花了多少心血才让黎衍走到如今这步，也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黎衍自己又付出了多少努力，克服了多少障碍，承担了多少本不应该承担的东西。
周俏做个深呼吸，按住怒气去了卫生间。
周一早上，因为黎衍右手腕有伤，周俏决定陪他去上班。
直到他们出门，周俊树都躲在房里没出来。
路上，周俏没让黎衍自己转轮椅，只要他坐着轮椅，就由周俏来推，把他平安送到公司后她才赶去商场上班。
黎衍下班后，想到回家要独自面对周俊树，心里就有些抗拒，故意在公司里加班，算好时间开着小黄蜂去商场接周俏下班，两人起回家。
到家后，周俏发现周俊树还是躲在房里不出门，她去敲门，小少年在里头嚷嚷说已经睡了，周俏还要敲门，被黎衍制止。
他抓着她的手，抬头看她：“俏俏，算了。”
房间里，周俊树躲在床上，大气都不敢出。
他真的后悔了，很后悔，天一夜的思考后，他原本已经打算黎衍下班回家就向他道歉。
哪知道他居然没回来，最后是和姐姐起回来的，周俊树无论如何不敢出门面对周俏。他不知道黎衍对周俏说了多少，猜测应该全都说了，啊……那姐姐不气死啊？他感觉自己小命堪忧，恨不提改签车票回家。
周二早上，周俏休息，依旧陪黎衍去公司，再坐公交车回来。
进门后，她再也没有顾忌，“哐哐哐”地敲周俊树的房门，大喊：“周俊树！你给出来！”
躲得了初躲不过十五，周俊树没办法，只能磨磨蹭蹭地出了房间。
周俏站在客厅里，脸色铁青地看着他，问：“天，你到底对黎衍说了些什么？”
周俊树黝黑的脸上色很不自然，撇撇嘴小声嘀咕：“没说什么。”
“你对他说了邵群山的事，是吗？”
“……”周俊树眼神躲闪，最后还是点了点头，“嗯。”
周俏冷声道：“提醒过你不准说的，你为什么要说？”
周俊树：“……”
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，那天他只想吵赢黎衍，手上砝码本就不多，邵群山的事勉强能算件。
他刚想开口，周俏已经说了下去。
“这事就算了，黎衍没和计较，他不像你这么幼稚，会因为这种陈年烂谷子的事儿来和算账。”周俏的语气直很冷漠，“周俊树问你，你还对他说了些什么？是不是说他身体残疾所以配不上？还是说陪他锻炼给他按摩你看不顺眼？”
周俊树心道果然如此，瞪大眼睛说：“他都告诉你了？他是不是男人啊？什么都和你说？这和小孩吵架吵不过告师有什么两样？！”
周俏心都凉了，大声道：“他什么都没和说！是我猜出来的！就你这脑袋能想到的东西我还能猜不着吗？！”
周俊树：“……”
“你凭什么对他说这些话？周俊树？都想不明白！”周俏知道自己猜差不离后简直怒火中烧，“黎衍怎么你了？他哪儿做不好？他的家里人对你也很好啊！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他？你是白眼狼吗？你伤害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啊？！”
“就是想到你才会和他摊牌的！”周俊树也大吼起来，“看他不顺眼行了吧？！不喜欢他！不喜欢你嫁给他！不喜欢你像个保姆似的伺候他！就算他人不错又怎么样？姐！你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吗？你才二十二！往后几十年你俩怎么过啊？他可是个残废……”
“啪！！”
非常响亮的记耳光，周俏几乎用尽全部力气，人都跳了起来，手掌甩下去后火辣辣的疼。周俊树踉跄了步，脸被打偏过去，又转回来，捂住脸后目瞪口呆地看向周俏。
“你没资格来管的事！”周俏指着周俊树，眼神凶得吓人，“你吃的，穿我的，学费也是我缴的，欠你的吗？是你妈呀？！自己都舍不买的牌子货衣服，每年都给你买！零花钱，没断过！欠你的吗？！啊？！你以为你是谁？！你了解黎衍吗？！你不喜欢他？你不喜欢他你就滚啊！滚回家去！谁拦着你了？！像保姆似的伺候他？你是这么对他说的吗？周俊树，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！你要不要试试没了两条腿去过日子，你要是能做到大事小事都不求人帮忙，刚才那个巴掌立马让你打回来！”
周俊树被打了个耳光，又被骂了通，已经懵在那里。可是少年人的倔强让他不会服软，本来对黎衍产生的歉意这会儿也化为逆反心理，生气地说：“周俏花！是你亲弟弟！你居然打？你从来没打过！是为你好啊！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？这么死心塌地地对他？你凭什么打？！你丢下整整五年……”
“放屁！”周俏恶狠狠地打断他的话，“丢下你的人是爸妈，不是我！丢下你五年？那我被丢下的十几年，找谁去算账？！六岁就能自己照顾自己，还把你带大！出来打工赚钱供你读书！你就不能自己过了？！走的时候你都十二岁了！生活不能自理啊？还委屈上了？！”
周俊树发现自己难以反驳。
周俏越说越气：“离开家的时候十七岁，高二结束。你现在也是十七岁，高二结束！在文化水平上咱俩现在是一样的！但是在做人这件事上！你还有太多东西要学！周俊树，你读了十几年的书，受到的育只让你学会怎么做题吗？考第一又怎样？你懂不懂‘善良’两个字怎么写？哪个师你可以肆无忌惮去伤害个对你充满善意的人？就因为他是个残疾人？你有手有脚还优越上了？！你不要和说没人教你！也没人啊！但这个道理只要是个人都知道！”
周俏越来越明白周俊树对黎衍说了什么了，至少他定用到了“残废”这两个字。
周俏根本都重复不出这两个字，想到周俊树对着黎衍把这两个字挂在嘴上，她的心都在滴血。
周俊树被骂委屈极了，嘴一咧，眼泪就大颗大颗地冒出来：“姐……我知道对衍哥说话说重了，但是，你是我唯一的亲人，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多想你……我来这儿，看到你嫁的人是这个样子，坐着轮椅，没有腿，你为他做这做那，真的觉你不值啊！”
“值不值我自己说了算，天王子也管不了。”
周俏气喘吁吁地瞪着周俊树，她所有的耐性都用在了黎衍身上，对于自己十七岁的弟弟，她无暇去深究他的心理也不想去深究，诚如她所说，她对他已经尽到足够的义务了。
周俏说：“周俊树你听明白没有？不欠你的，你没资格来对的婚姻指手画脚。也不要求你对黎衍道歉，就凭你说的那些不是人的话，道歉已经没意义了！今天你想待在家就待，想出去逛就自己去，懒再管你。明天早上你自己去火车站，票也取了，你也认得路，就不送你了。明年高考，你爱考哪儿考哪儿去，学费给你存着，生活费你自己去挣！大学毕业后，你愿意喊声姐就应，不愿意我也没所谓！对你仁至义尽，这五年，支撑着的始终只有黎衍！你做了什么？你拿着辛苦赚的钱，四年多都不肯和通电话！最后还伤害最爱的人！美其名曰为好？你可真能耐啊，自己好好想想吧！”
周俏说完以后，再也不看呆若木鸡的周俊树，径直回了房间。
几分钟后，她听到外面传来大门打开、又关上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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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顷又补充道,“第一件事可以商量，第二件，绝对不行！”
周俏想不明白,她继续读书和黎衍不练走路，完全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件事,让她去读书可以理解,不练走路算怎么回事？
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？小树到底和黎衍说了些什么？会让黎衍想到这样的两件事？
黎衍又没动静了，周俏柔声叫他：“阿衍,你先转过来嘛。”
对于周俏,黎衍是没办法真的不理不睬的。
她是周俏啊！白天的时候就希望她能出现在身边，希望她能抱着自己，轻声细语地对他说话。
现在她真的回来了,真的抱着他,他居然又有点害怕。
“阿衍……”周俏也不勉强他了,手指抓揉着他胸前的T恤布料，“不知道小树对你说了些什么,如果是关于离家时发生的事，其实点也不后悔的。”
黎衍问：“你本来是不是可以读师范？”
“嗯。”周俏不以为意,“但那是有条件的,需要和人结婚,点儿也不喜欢那个人,他比大十岁。”
黎衍苦笑：“还是个残疾人。”
周俏叹一口气：“对，是个残疾人。可是阿衍，需要给你解释吗？不愿意嫁,不是因为他是个残疾人，是因为他风评很差，不喜欢他。想到以后的事,读完师范回到他那边做个老师，辈子都得和他待在一起，就发现自己根本就接受不了。”
黎衍：“……”
周俏试探着问：“小树是不是说了很过分的话？阿衍，你先转过来，咱俩聊聊。不是故意要瞒你，那件事真的不想回忆，如果你愿意，倒是可以和你说说逃出来后是怎么来的钱塘。”
听到这儿，黎衍果然有所触动，身子慢慢地翻了过来，脑袋也钻出了薄被，向右侧卧着面向周俏，左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腰上。
周俏终于看到他的脸，熟悉的脸，可是眼睛里没有采，只余下片落寞。她自然而然去牵他的右手，下子就摸到了护腕，把他的手拉出被子看，低呼：“你手怎么了？”
黎衍垂下眼睛，缩回手：“没什么，今天摔了跤。”
“小树干的？！”周俏急问，黎衍毫不怀疑，如果她得到肯定的回答，会立马冲到周俊树房间把弟弟拖起来兴师问罪。
“不是。”黎衍把下午遇到黎德勇的事简单说给周俏听，周俏听得心惊胆战，又知道周俊树打了人，不禁担心起来：“打严重吗？小树会不会被追究责任？”
黎衍笑笑：“应该不会，放心吧。”
周俏又去看他的右手，担心地问：“扭得严重吗？你上药了没？就这么处理没问题吗？要不要去医院看看？”
“就是普通扭伤，上过药，过几天就好了。”手腕其实还有些疼，但现在黎衍的心思完全不在这儿。他看着周俏的脸庞，年轻的女孩子上了十几个小时的班，情疲惫，眼睛里都有了红血丝。
他用左手撩起周俏颊边的碎发，说道，“俏俏，继续去读书吧，高考也行，继续育也行，现在我上班了，你去读书，们省着点花，个人的工资也够们两个人用。读完书你可以换一份工作，以后就不用这么辛苦。”
“为什么突然要去读书？”周俏还是没弄懂。
黎衍说：“因为你还年轻，希望未来的日子你可以有更多的选择，而不是生活重心只围着这个家、围着转。不管是为了你自己，还是为了们的小家，都希望你可以继续学习。”
周俏想了会儿，说：“阿衍，其实有想过的，过两年去学点什么，但现在还不是时候，咱家现在靠你个人还不行，很多地方都要用钱，你还要买车……”
“不用买车！”黎衍打断她，“现在开三轮就行了，又不出远门，上下班足够应付，买车点都不急。”
周俏眨了眨眼睛，说出她心底最期望的件事：“可是阿衍，想存钱给你买假肢，就是那种可以走路的假肢。”
只一句话，黎衍脸色就变了，他直接撑着床面坐起来，忘了右手腕有伤，撑之下疼得浓眉蹙起，周俏也紧跟着坐起身，拉过他的手看：“你没事吧？手都这样了不要用力啊！”
“先别管手！”黎衍难以置信地看着周俏，“为什么还惦记着那个假肢？都和你说了咱们买不起！也没必要买！已经不打算练走路了！反正不管怎么练都走不好的！走路都不练了还买什么假肢？！”
“说了不行！”周俏又是一口拒绝，目光灼灼地看着他，“你答应会直锻炼的！不锻炼肌肉会萎缩的啊！你答应不会让自己连站都站不起来！”
“会继续练站，也会继续练抬腿，就是不练走路了行吗？！”黎衍努力说服周俏，“会尽量让肌肉不要萎缩，但走路真的就……周俏你不觉那个很浪费时间吗？浪费你的时间也浪费的时间，练完了回来还要按摩！目的也不过是让肌肉不萎缩而已！、走不了了！周俏……”
黎衍的头已经深深地埋下来，几乎低到胸口，他的左手按在自己短短的左腿残肢上，抬起右手捂住脸颊，身子微微地颤抖，“你还不明白吗？走不了了……为什么要勉强？两条腿都没了……能站着还不满足吗？为什么定要让我走？每天的时间这么宝贵，为什么要浪费在这种没有希望的事上？周俏……我不是生来就残疾的，已经……我已经很努力、很努力在学习怎么做个残疾人了，要接受这样的身体，要适应这样的生活，要学习怎么照顾自己，以前轻而易举的事现在对来说都很困难，但真的已经在学、在适应了……我不可能再变成个健全人！所以为什么定要让我去走路啊？”
黎衍哭了。
被黎帅羞辱时他没哭，被周俊树抨击时他也没哭，独自一人待在房间思考时他甚至很冷静，抽丝剥茧地分析周俊树的动机和目的。
可是现在，在周俏面前，他再也忍不下去了，心酸和委屈像海浪样翻涌至他的心尖，又汇聚到眼睛里，最终滴一滴地滚落下来。
周俏什么都没说，张开双臂扑上去就抱住了他，不用安慰，不用问询，就只需要听他倾诉，任他发泄。
白天定发生了非同寻常的事！周俏心如刀绞，黎衍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过这样的情绪变化。周俏记得，上回他情绪失控还是三个多月，他生日的天，面试回家的路上遭遇了地铁站事件。
“知道你跟着会很辛苦，也知道很自私，仗着你喜欢我就想把你绑在我身边，但是周俏……你真的太小了，后半辈子那么长，怕你总有天会嫌弃，会觉是个麻烦……”
黎衍也已经抱住周俏纤瘦的身体，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下去，“真的不想再练走路了，每次走路都被人当猴子看。你和都知道，没人在身边我就算有拐杖都容易摔跤，年三百六十五天，往后还有大几十年，怎么可能一直坚持？你不嫌烦我特么自己都嫌烦！”
周俏几乎能猜到周俊树对黎衍说什么了，那个臭小子这几天不声不响把他们夫妻的日常生活都看在眼里，也不知在心里添油加醋成什么样子。
黎衍的生活是没法美化的，说直白点甚至很残酷。
就说最简单的出门上班，别人回到家无非就是换个鞋，他还大动干戈地擦轮椅轮子，出一次门回来就擦一次。碰到雨季更麻烦，公司楼下到车库那段路没遮挡，他还穿雨衣，回来时轮椅脏得不像样子，他从没抱怨过什么，每次都是认认真真把轮椅擦干净才进屋。
上下小黄蜂也是一样，每天周而复始地拆轮椅、装轮椅，有次黎衍下班后上车时还不小心摔了跤，没坐上座椅直接摔到了地上。他的假肢很重，两条腿加起来有四十斤，摔倒了没人帮忙自己根本爬不起来，幸亏当时边上有人，他主动向人求助，才被扶上了车。
回家后他把这件事当玩笑样说给周俏听，周俏当场就夸他表现很棒，以后再碰到类似情况不要硬撑，定要找人帮忙。
还有在公司里的上厕所问题，食堂买饭问题，坐整天后常人无法体会的腰酸背痛，夏天残肢的闷热，阴雨天骨痛的折磨……点点滴滴的小事，不是一天两天要面对，而是日日夜夜月月年年直到死都躲不开。
周俏没有在周俊树面前帮黎衍镀金，把他包装成个无所不能的轮椅先生，这本来就是不现实的。
肢体重残人士在生活中会碰到无数难以想象的困难，想要融入社会更是难上加难。作为他们的伴侣，势必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，没有办法苛求他们像健全人样给予另一半同的呵护与关爱。
对周俏来说这已经成为常识，对文姐和芳芳也是一样，当然会有人受不了，比如晓芸，那就选择离开，没有人会责怪她。
黎衍无疑是敏感的，或者说所有残疾人或多或少都会敏感。身体的残障令生活大变样，颗心也变千疮百孔，周俏知道黎衍现在肯定很难受，也不会愿意把周俊树做的事、说的话告诉给她，她只能猜，然后想办法去安抚。
周俏的手重重地抚摸着黎衍的后背，在持续不断的撸背下，他终于逐渐冷静下来。周俏松开怀抱，摸摸黎衍的脸颊，用手指帮他抹掉眼角的泪，柔声道：“阿衍，不要在意小树说什么，他不了解你，甚至都不了解我，咱俩的日子咱俩自己过，轮不到任何人来评头论足，就算是我弟弟也没这资格。如果觉累了会告诉你，如果你觉哪里做不好你也要告诉，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。不是和你说了嘛，有给你兜底呢，你点也不麻烦，不过……不练走路是不会同意的，你可别想偷懒。”
面几句话令黎衍受伤的心略微舒缓，最后两句又冷不防地让他竖起刺来：“不是偷懒！只是觉没有意义！”
周俏不认同：“怎么会没有意义？走路必须要练！你要实在坚持不了们就做个计划表，每个星期至少练五天，这样你工作忙的时候也能休息一下。”
黎衍坚决地摇头：“说了，天都不想再练！”
周俏继续劝他：“阿衍，们其实没有太大的经济压，宋晋阳要买房，们又不用。两个人一起努力工作把钱存起来，存几年就可以买一副好的假肢，你也看到视频了，那个假肢真的好厉害！你穿上它就可以走路的！到时候你就会方便很多，在商场里们都能一起走着逛街，你难道不想和起走路吗？”
黎衍心里的火气又蹭蹭冒出来：“说了不想！从来没说过要买那种假肢！是你直在说！周俏你为什么总是这样？！说了你别做什么事都围着转！你还接受不了是个没腿的人吗？！你就那么希望能装上两条假腿和你在别人面前走路吗？！这个话题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结束？！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真正死心？！现在只想多赚点钱让你日子好过些，送你去读书！过些年我们再要个孩子，就这样简简单单、平平淡淡过日子不好吗？为什么你总是要扯到那个假肢？！你知道那破玩意儿要多少钱吗？有那钱我们为什么不去买房？！”
“不想要买房。”周俏盯着黎衍的眼睛，“就想让你能穿上那种假肢！不是希望把你变成个健全人，知道你变不了！完全接受现在的你，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是我最喜欢的黎衍。只是想让你的生活变得更方便、更舒适。”
黎衍无奈极了：“可是那个真的很贵，不是我们能力范围内能承受的东西。”
“贵不贵先不说，就问你想不想要？”周俏眼神热切，“阿衍，你想要吗？”
“以前是想过，那时候刚截肢不久，到什么高科技的东西都想要！觉用了这个用了那个立马就能变得和普通人一样能走能跑！”黎衍沮丧要命，“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，科技再发达，假的就是假的！腿没了就是没了！现在真没这个想法，坐轮椅已经很方便了，周俏你为什么就是不信呢？”
周俏固执地说：“就是不信！这么好的东西，你不可能不想要。”
黎衍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：“……”
“这事儿必须得听我的，走路不能停，没得商量。”周俏看着黎衍脸被打击的样子，又说，“读书的事儿我能答应你，到时机合适，定会去学习，不管是上学还是学门技术，都会好好考虑。”
两个人最终各退步，黎衍也没精再和周俏争执，周俏还没洗澡，拿好衣服准备出房间，黎衍叫住她：“俏俏。”
“嗯？”周俏回头。
“别去怪小树。”黎衍说，“他还小。”
周俏眉毛挑：“这事儿你别管，会处理。”
黎衍已经靠在床头，看着她：“洗完澡，你和说说你是怎么来的钱塘，刚才都没来得及说。”
周俏笑起来：“行，会儿听我讲故事，很精彩的呦。”
来到客厅，周俏望向次卧房门，又回头看了眼主卧房门。
个好不容易安抚好了，现在只剩另一个还没收拾。
周俏心底对周俊树很生气，因为臭小子根本就不了解黎衍，不知道她花了多少心血才让黎衍走到如今这步，也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黎衍自己又付出了多少努力，克服了多少障碍，承担了多少本不应该承担的东西。
周俏做个深呼吸，按住怒气去了卫生间。
周一早上，因为黎衍右手腕有伤，周俏决定陪他去上班。
直到他们出门，周俊树都躲在房里没出来。
路上，周俏没让黎衍自己转轮椅，只要他坐着轮椅，就由周俏来推，把他平安送到公司后她才赶去商场上班。
黎衍下班后，想到回家要独自面对周俊树，心里就有些抗拒，故意在公司里加班，算好时间开着小黄蜂去商场接周俏下班，两人起回家。
到家后，周俏发现周俊树还是躲在房里不出门，她去敲门，小少年在里头嚷嚷说已经睡了，周俏还要敲门，被黎衍制止。
他抓着她的手，抬头看她：“俏俏，算了。”
房间里，周俊树躲在床上，大气都不敢出。
他真的后悔了，很后悔，天一夜的思考后，他原本已经打算黎衍下班回家就向他道歉。
哪知道他居然没回来，最后是和姐姐起回来的，周俊树无论如何不敢出门面对周俏。他不知道黎衍对周俏说了多少，猜测应该全都说了，啊……那姐姐不气死啊？他感觉自己小命堪忧，恨不提改签车票回家。
周二早上，周俏休息，依旧陪黎衍去公司，再坐公交车回来。
进门后，她再也没有顾忌，“哐哐哐”地敲周俊树的房门，大喊：“周俊树！你给出来！”
躲得了初躲不过十五，周俊树没办法，只能磨磨蹭蹭地出了房间。
周俏站在客厅里，脸色铁青地看着他，问：“天，你到底对黎衍说了些什么？”
周俊树黝黑的脸上色很不自然，撇撇嘴小声嘀咕：“没说什么。”
“你对他说了邵群山的事，是吗？”
“……”周俊树眼神躲闪，最后还是点了点头，“嗯。”
周俏冷声道：“提醒过你不准说的，你为什么要说？”
周俊树：“……”
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，那天他只想吵赢黎衍，手上砝码本就不多，邵群山的事勉强能算件。
他刚想开口，周俏已经说了下去。
“这事就算了，黎衍没和计较，他不像你这么幼稚，会因为这种陈年烂谷子的事儿来和算账。”周俏的语气直很冷漠，“周俊树问你，你还对他说了些什么？是不是说他身体残疾所以配不上？还是说陪他锻炼给他按摩你看不顺眼？”
周俊树心道果然如此，瞪大眼睛说：“他都告诉你了？他是不是男人啊？什么都和你说？这和小孩吵架吵不过告师有什么两样？！”
周俏心都凉了，大声道：“他什么都没和说！是我猜出来的！就你这脑袋能想到的东西我还能猜不着吗？！”
周俊树：“……”
“你凭什么对他说这些话？周俊树？都想不明白！”周俏知道自己猜差不离后简直怒火中烧，“黎衍怎么你了？他哪儿做不好？他的家里人对你也很好啊！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他？你是白眼狼吗？你伤害他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啊？！”
“就是想到你才会和他摊牌的！”周俊树也大吼起来，“看他不顺眼行了吧？！不喜欢他！不喜欢你嫁给他！不喜欢你像个保姆似的伺候他！就算他人不错又怎么样？姐！你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吗？你才二十二！往后几十年你俩怎么过啊？他可是个残废……”
“啪！！”
非常响亮的记耳光，周俏几乎用尽全部力气，人都跳了起来，手掌甩下去后火辣辣的疼。周俊树踉跄了步，脸被打偏过去，又转回来，捂住脸后目瞪口呆地看向周俏。
“你没资格来管的事！”周俏指着周俊树，眼神凶得吓人，“你吃的，穿我的，学费也是我缴的，欠你的吗？是你妈呀？！自己都舍不买的牌子货衣服，每年都给你买！零花钱，没断过！欠你的吗？！啊？！你以为你是谁？！你了解黎衍吗？！你不喜欢他？你不喜欢他你就滚啊！滚回家去！谁拦着你了？！像保姆似的伺候他？你是这么对他说的吗？周俊树，你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！你要不要试试没了两条腿去过日子，你要是能做到大事小事都不求人帮忙，刚才那个巴掌立马让你打回来！”
周俊树被打了个耳光，又被骂了通，已经懵在那里。可是少年人的倔强让他不会服软，本来对黎衍产生的歉意这会儿也化为逆反心理，生气地说：“周俏花！是你亲弟弟！你居然打？你从来没打过！是为你好啊！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？这么死心塌地地对他？你凭什么打？！你丢下整整五年……”
“放屁！”周俏恶狠狠地打断他的话，“丢下你的人是爸妈，不是我！丢下你五年？那我被丢下的十几年，找谁去算账？！六岁就能自己照顾自己，还把你带大！出来打工赚钱供你读书！你就不能自己过了？！走的时候你都十二岁了！生活不能自理啊？还委屈上了？！”
周俊树发现自己难以反驳。
周俏越说越气：“离开家的时候十七岁，高二结束。你现在也是十七岁，高二结束！在文化水平上咱俩现在是一样的！但是在做人这件事上！你还有太多东西要学！周俊树，你读了十几年的书，受到的育只让你学会怎么做题吗？考第一又怎样？你懂不懂‘善良’两个字怎么写？哪个师你可以肆无忌惮去伤害个对你充满善意的人？就因为他是个残疾人？你有手有脚还优越上了？！你不要和说没人教你！也没人啊！但这个道理只要是个人都知道！”
周俏越来越明白周俊树对黎衍说了什么了，至少他定用到了“残废”这两个字。
周俏根本都重复不出这两个字，想到周俊树对着黎衍把这两个字挂在嘴上，她的心都在滴血。
周俊树被骂委屈极了，嘴一咧，眼泪就大颗大颗地冒出来：“姐……我知道对衍哥说话说重了，但是，你是我唯一的亲人，你不知道这些年我多想你……我来这儿，看到你嫁的人是这个样子，坐着轮椅，没有腿，你为他做这做那，真的觉你不值啊！”
“值不值我自己说了算，天王子也管不了。”
周俏气喘吁吁地瞪着周俊树，她所有的耐性都用在了黎衍身上，对于自己十七岁的弟弟，她无暇去深究他的心理也不想去深究，诚如她所说，她对他已经尽到足够的义务了。
周俏说：“周俊树你听明白没有？不欠你的，你没资格来对的婚姻指手画脚。也不要求你对黎衍道歉，就凭你说的那些不是人的话，道歉已经没意义了！今天你想待在家就待，想出去逛就自己去，懒再管你。明天早上你自己去火车站，票也取了，你也认得路，就不送你了。明年高考，你爱考哪儿考哪儿去，学费给你存着，生活费你自己去挣！大学毕业后，你愿意喊声姐就应，不愿意我也没所谓！对你仁至义尽，这五年，支撑着的始终只有黎衍！你做了什么？你拿着辛苦赚的钱，四年多都不肯和通电话！最后还伤害最爱的人！美其名曰为好？你可真能耐啊，自己好好想想吧！”
周俏说完以后，再也不看呆若木鸡的周俊树，径直回了房间。
几分钟后，她听到外面传来大门打开、又关上的声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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